玉兰花开

南方工报 2025年03月25日 杨锐

  清晨推开窗时,那株白玉兰正立在料峭春风里。

  灰褐色的枝干虬结着经年的褶皱,像老人布满青筋的手掌托起一树雪色花苞。我总疑心这株玉兰是通了灵性的——去年深秋移来时不过齐腰高,今春竟蹿得丈许,枝桠间已缀满白瓷盏似的骨朵。

  花苞在晨光里泛着半透明的玉质光泽,绒毛似的暖阳沿着花瓣边缘游走。最西头那朵最先绽开,九片花瓣舒展如蝶翼,露出内里紫红的萼瓣,像是少女藏在素绢里的胭脂盒。凑近了能嗅到清冽的香气,不似茉莉的清香,也不似玫瑰的甜腻,倒像是雪水滤过松针的味道,让人想起深山古寺里褪色的经卷。

  邻居阿婆说这玉兰开得早,怕是要被倒春寒打落。果然,某夜风雨骤至,晨起时,满地雪瓣零落成泥。我正惋惜着,却见东向枝桠上几朵花苞正倔强地仰起脸庞。她们在冷雨中褪去青涩,用纤薄的花瓣承接雨水,倒像是捧着琼浆玉露的琉璃盏。那些被风雨揉皱的花瓣愈发莹润,仿佛月光在宣纸上洇开的墨痕。

  最妙是雨霁初晴的午后。水珠在花瓣褶皱间打转,忽而坠下,惊醒了蜷在蕊心的蜜蜂。阳光穿过花枝在地上织出斑驳光影,老墙根的青苔正悄悄爬上玉兰树下的青砖。有戴胜鸟掠过树梢,尾羽在白玉兰间划开一道雪色涟漪,倒让我想起《牡丹亭》里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”的唱词。

  这般盛景不过旬日。当紫藤花架垂下淡紫色瀑布时,白玉兰已褪去华服。褐色的花萼托着皱缩的花瓣,像收拢的纸伞遗落在枝头。某日大风过境,最后几片花瓣飘进邻家窗台,落在晒干的木棉上,倒成就了一味独特的香方。

  我弯腰拾起一片花瓣夹在书页间,忽然懂得某些生命不必追求永恒,绚烂地绽放已是难得。玉兰用三个月积蓄这一树芳华,又在春风里从容谢幕,何尝不是种圆满?那些被风雨摧折的花瓣,那些零落成泥的香魂,都在泥土里酝酿着来年的新生。就像我们终将老去的容颜下,永远跃动着不肯安分的灵魂。

  如今,每见白玉兰,总想起老宅天井里那株昙花。祖母说它“月下美人”的雅称太俗,倒不如叫“夜精灵”。某个暑夜它突然绽开,洁白的花瓣在月光里微微发蓝,清晨却已蜷缩成褐色的茧。可那转瞬即逝的美,却在记忆里鲜活了三十年。

  或许生命最美的模样,正在于明知会凋零仍要全力绽放的勇气。当我们学会在盛放时珍惜,在凋零时释然,便懂得了玉兰教给我们最朴素的道理:真正的永恒不在于抗拒凋落,而在于让每个瞬间都闪耀的光芒。

南方工报东园 08玉兰花开 杨锐2025-03-25 2 2025年03月25日 星期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