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深圳，阳光已经显出几分盛夏的锋芒。我站在车公庙路口等网约车，正是望眼欲穿时，一辆车缓缓驶来，停在浓荫下。

　　我光速上前，拉开车门，一股淡淡的清香混着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。“您好，请系好安全带。副驾上躺着我的小宝贝，希望您不要介意，非常感谢您的理解与支持。”说话的女司机三十出头，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。

　　我愣了好一会儿，慢慢回过神，这才注意到副驾驶座位躺着一个婴儿，大概6个多月，奶呼呼的，小手攥着一只毛绒小象，正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。副驾驶座位被调成了半躺模式，周围垫着柔软的毛巾，收纳袋里装着尿布和奶瓶……车内日用品一应俱全，俨然是一间小小的移动母婴室。

　　从前电影里才有的“左手养家，右手带娃”剧情，如今真实地在眼前上演，实在让人动容。司机的驾驶技术十分了得，换挡、转向，一气呵成。红灯亮起，她转身轻轻捏了捏婴儿的小脚丫。“宝宝，热不热？妈妈给你调下温度。”婴儿咯咯笑起来，小手在空中挥舞。她顺势把歪掉的遮阳板扶正——那是一块裁剪过的纸板，边边角角还贴心地包了软布，防止婴儿刮伤。

　　“宝宝……是不是躺太久，嫌闷啦？”她模仿着孩子的语调，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小脸，“等妈妈送完这位阿姨，就带你去公园看小鸟。”她笑着逗孩子，小家伙满足地玩起了自己的脚丫。

　　这一幕让我恍惚。二十多年前，我的母亲在石岩一家制衣厂打工。机器轰鸣的车间里，她把我放在角落的塑料筐里，周围堆满五颜六色的布料。每隔一会儿，她就会回头看我一眼。那个瞬间，她眼里的疲惫会突然被笑意冲淡，眼神里的温柔和此刻的司机妈妈如出一辙。

　　那时的深圳，到处都是像我母亲这样的女工——她们在流水线上埋首工作，却又在缝隙里塞满对孩子的牵挂。她们或许没有读过太多书，但她们的坚韧与温柔，恰如岭南大地上生生不息的木棉花，平凡却绚烂，静默却有力量。

　　“您孩子真乖。”我忍不住开口。

　　司机长舒一口气，带着母亲特有的骄傲，“今天还算配合，要是真闹起来也头疼。”话音刚落，车子经过一段施工路段，颠簸让婴儿不安地哼唧起来。司机趁着红灯停车，立即打开音响，放起童谣：“月光光，照地堂……”她跟着轻轻哼唱，奇迹般抚平了孩子的躁动。

　　“您每天都带着孩子开车吗？”我轻声问道，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。

　　“是啊，产假结束就开始了。”她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，眼睛不时瞥向副驾。“没办法，家里老人身体不好，又请不起保姆，只好带着她出来跑车……”

　　绿灯亮起，她熟练地换挡起步，小婴儿又开始咿咿呀呀。她一边注意路况，一边用温柔的声音回应。车内形成了一个奇妙的界域，外界的喧嚣被隔绝在外，只剩下这对母女间最原始的交流。

　　“孩子的爸爸呢？”话一出口，我有些后悔。

　　司机的手在方向盘上微微收紧，话里却带着深圳妈妈特有的倔强：“在公司上班，早出晚归。我们商量好了，等孩子大一点，送到托儿所。到时候，我可以更专心跑车，努力让收入翻倍……”她没有说更多，但我听出了那平静语气下的坚韧。想来，这座城市里，千千万万个像她一样的女性，在职场与家庭的双重角色中艰难平衡，她们或许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，却用日复一日的坚持演绎着最朴素的伟大。

　　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，在婴儿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，司机不时调整遮阳板的角度，确保阳光不会直接照在孩子脸上。这个简单的动作饱含着多少细腻的观察与无言的呵护，大概只有做过母亲的人才能明白。

　　“您真不容易。”我由衷地说。

　　她笑了笑：“生活嘛，哪有容易的。好在平台对我们这种带娃的司机有照顾，会优先派短途单。”她指了指仪表盘旁的手机，“你看，这是‘司机妈妈互助群’，有三十多个姐妹，大家互相照应着。”

　　她的语气依旧平静，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。车子驶过科技园，两侧的玻璃幕墙折射出烈日骄阳。而在这不起眼的小小的车厢里，流动着一种温暖的生机与柔情。

　　下车后，我第一时间在平台付款，还给她打赏了一个小红包，附言写道：“向所有司机妈妈致敬！”金额虽微不足道，但那刻，我想让司机妈妈知道，她的努力会有人看见，她的工作值得人们尊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