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太阳,像一团滚烫的铁。江城大桥的钢筋骨架被晒得发烫,车流卷起的尾气混着江面的水汽,蒸得人汗流浃背。
“小李,再敲一遍A-37号斜拉索的锚固螺栓。”老方头戴安全帽,声音顺着对讲机传出,带着一丝沉闷的嘶哑。
小李,刚从大学毕业的技术员,有些不耐烦地用检修锤又敲了一下那颗比碗口还粗的螺栓。“方师傅,数据正常,敲了三遍了,音色清脆,扭矩也复核过了。”他觉得,这位快退休的老党员师傅有点小题大做。今天这天气,本可以安排些轻松的活,偏偏老方坚持要顶着烈日,对大桥进行一次特别的巡检。
老方没理会他的抱怨,顺着检修梯爬了过来。老方五十多岁,皮肤黝黑,布满皱纹的眼角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锐利。他没说话,从腰间工具包里摸出一把听音杆,像医生听诊一样,一端贴在螺栓上,另一端贴着自己的耳朵。闭上眼,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这座桥的脉搏。
小李撇撇嘴,心里嘀咕:“这都什么年代了,还用这种土办法,仪器数据不比耳朵准?”
半晌,老方睁开眼,眉头紧锁。“不对。”他拿起检修锤,用一种特殊的节奏和力道,在螺栓周边的基座上轻轻敲击。“你听,声音有点散,不清透。”
小李竖起耳朵,除了单调的“铛铛”声和桥下的车流呼啸,他什么也没听出来。
“这座桥就像人的身体,时间长了,总会有看不见的疲劳和暗伤。”老方一边说,一边让小李调出内部结构图,“它的每一颗螺栓、每一条钢索,都连着筋骨。一个地方松了,整个身子骨都会受影响。”他指着图纸上一个点,“问题不一定在螺栓本身,可能在它下面的预应力套筒。通知监控中心,临时封闭这条车道。”
小李半信半疑地照做了。接下来的两个小时,成了小李职业生涯中最深刻的一堂教学课。
他们卸下厚重的防护板,当高强度内窥镜伸入套筒内部时,监控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金属疲劳裂纹。若非老方坚持,这道潜在的隐患,不知何时会演变为一场灾难。
“方师傅,您是怎么听出来的?”小李终于忍不住问。
老方拍了拍桥身栏杆,“我入党那天,我师傅带我来这儿。他说,这架桥托着一座城的希望。党员是桥的守护人,要撑得住风雨,护得住安稳。”
他看着桥面上的车流,“我守了它三十年,这桥啊,和人一样有性情——你真心待它,它就还你三十年安稳。”
抢修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,晚霞将江面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色。收工时,老方把自己的党徽小心翼翼地从满是油污的工作服上取下,擦拭干净,别在内衬的白T恤上。那枚小小的徽章,在霞光里闪着温润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