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

　　门，一个方方正正的字，横竖之间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。它矗立在那里，是屏障，是通道，也是我们一生不断穿行其间的关口。

　　幼时，家门便是我童年的疆界。我常常倚在门边，眼巴巴地望向外面的世界，那里有孩子们奔跑的欢笑，有阳光下树叶的闪动，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车马喧嚣。门内是家，是父母温热的照护，是玩具与饭食，是无可动摇的安稳。然而，那安稳却如同甜腻的糕点，吃多了，不免生出腻味。门外则似是一本刚刚翻开的书，字里行间隐藏着新鲜、冒险，以及未曾经历的未知。我的心常常在门内徘徊，却又被门外那广大的神秘所深深牵引着。

　　后来年岁渐长，我渐渐厌烦了家门，只觉得那扇门越来越像是困住人的囚笼。终于有一天，我奋力拉开那扇沉重的门，满怀憧憬奔赴远方。门轴摩擦声刺耳地回响，那声音竟如一声叹息，似在挽留，又似在告别。门外长路漫漫，未等我走远几步，竟已感到了肩头沉重的分量，竟也蓦然忆起了门内那暖融融的灯光，可那门已悄然合拢于身后，再难回头了。

　　成年后的人生，竟处处是门。有的门镶着金边，精雕细琢，我们踮脚仰望，纵使费尽气力也摸不着那冰凉的铜把手。有的门则锈迹斑斑，破败不堪，却偏偏把我们严严实实关在了里面，任凭我们如何推搡、捶打，门板纹丝不动，只落得自己双拳生疼。

　　最是无奈处，竟又常发现那些门也并非全由我们自己开启或关闭，它们竟仿佛自有意志——我们自以为在叩门，实则是门在挑选叩门的人；我们自以为在推门，却原来不过是门在决定何时松动罢了。多少次，我立于门前，伸手欲推，门却如同生了根般沉重。待我失望欲走，身后又传来吱呀一声，门竟自开了，露出门内一丝微光，却又照不清门后究竟是何模样，更添惶惑。

　　门，默然立着，仿佛一道横亘在命运中的碑石，上面刻满无声的箴言。人生行旅，不过是从一道门奔赴另一道门，其间，或推或拉，或进或出，纵有百般踟蹰，万种不舍，终究要独自穿过最后那扇命运之门。

　　直至一日，踟蹰于一扇紧闭的门前，我忽而悟到：门之为物，开与关，本非禁锢或解脱的终极符号。门开处，未必是坦途；门关时，也未必是绝境。门只是路，是选择，是过程本身，而绝非终点。那门扇的启闭，恰如我们心念的起落，是我们自己于这纷繁世间的寻路标记罢了。

　　人生在世，或许我们最该叩问的不是眼前的门，而是自己心头那一扇，门锁重重，钥匙原在自己手上，当心门豁然开启时，门便消失了。而门消失处，新的门正在徐徐地向你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