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资料配图
“当……当……当……”钟摆敲了十下。
老张揉了揉眉心,从抽屉里拿出一块腕表。
这是刚才一个年轻女孩送过来的老式摩纹表。敲门声很急促,见到老张时,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。女孩表明了来意,说明天就要出国了,收拾父亲的遗物时找到了这块表。女孩目光恳切,冲着她这份孝心,老张应承了下来。
手表的盘面已被氧化得失去光泽,上面覆着浅浅淡淡的黄渍,指针也不再转动,表框和腕带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。老张拿起螺丝刀和镊子,小心翼翼地将手表一点点拆卸。拆表本是基础工序,老张却生疏了,手表慢慢被拆卸得只剩一副框架。老张把机芯放入容器内洗净,带上扩大镜筒,对准精密的零件,进行逐一修复。
时间紧,怠慢不得,老张忙完已是后半夜,潦草地洗了把脸,倒头便睡。
梦里轻飘飘的,身子如同被一卷卷浪潮来回拍打着,耳旁潮水的翻涌声、齿轮摩擦的咔咔声、指针转动的滴答声,汇聚成一缕缕繁复的交响。忽而,闯入一声稚嫩的童音——“阿爸!”老张身子一沉,从梦中惊醒。
床头的夜灯划出一道微暗的弧光,老张瞥了一眼墙上的钟,短针指到了4点钟方向。老张已然没了睡意,起身靠坐在床头,打开柜筒,抽出一本卷着边的旧相册。
泛黄的照片,如一幕幕往事从眼前闪过。
第一张是钟表铺刚开业时照的,那时他还是“小张”,青涩的面庞、干脆利落的短发、浅蓝色麻布衫配深灰色袴子。旁边是他父亲,父亲留着一字胡须,不苟言笑的样子,身后门楣上的“时仪斋”几个描金大字熠熠生辉。这是父亲一手创下的基业,从走街串巷的小摊档到拥有自家的门面,他深知父亲的不易。从小耳濡目染,习得一门修表的好手艺,所谓子承父业,他没有去想过走第二条路,继承父亲的衣钵后,在这行当里头一干便是几十年。
翻至第二页,那是家中仅存的一张三代同堂照片。此时的他风华正茂,怀里抱着小儿子张超,一旁的父亲发须已花白,身子佝偻着,瘦脱得只剩下一副骨架。拍下这张照片的第二年,父亲便辞世。他没有辜负父亲的嘱托,多年来苦心经营,铺子迎来了最辉煌时期。小县城的人但凡提到钟表铺,首先想到的便是“时仪斋”,“时仪斋”一度成了当地响当当的名号。后来周围也陆续开了几家钟表铺,分流出去不少顾客,“时仪斋”的生意愈渐惨淡,也有“好心人”来给老张支招儿,做生意不能死脑筋,得讲究点门道,价格嘛可以开低些,在零件上做点手脚,本不就回来了吗?老张却始终坚持自己的底线,生意之所以能做得长久,靠的不是歪门邪道,而是诚实守信。后来,周围的几家表店陆续关门,只有“时仪斋”还稳稳地留在那儿。老张说,他只是做了一个手艺人该做的事情。
可这一次,老张却对自己不那么有信心了。科技发展太快了,大街上一眼望过去,哪还有多少人戴手表,老张的钟表铺早已门可罗雀,最难的时候,他还接了不少家电维修的零工,铺子才能勉强维持下去。想到这里,老张长叹一口气,脑海里再次跳出儿子张超那天说的话来。
老张拿起手机,找到和儿子的对话框,里面是儿子发来的视频链接。老张随手点开其中一条,视频里的木匠一边凿着木头,一边对着镜头讲解榫卯结构,身后的墙上挂着木工刨、锉刀、木砂纸、墨斗、划子。朴素的语言、原始的工艺,视频不长,每一集才不过五六分钟,却深深吸引着老张,老张饶有兴致地一集一集点开来。令他惊讶的是,每条视频都有成千上万的点赞和转发量。老张从没想过,那些在他看来几乎已经“过时”的职业,竟以这样一种崭新的形式活跃在众人面前。此时,张超的话又在耳边反复敲打着他:“爸,去外面看看,传统手艺还是有出路的。”
“当……”墙角的复古座钟敲破了夜的宁静,钟顶昂起的马头被盘得锃光油亮,在灯光下反射出灼目的光泽,犹如黑夜里燃起的一团火苗。
老张久久望着表盘上的指针,绕过一圈,两圈……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