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8版:东园

芍药映夏

杨锐

本文字数:1051

  五月的美,属于芍药。

  每到这时,母亲总会在廊下摆弄她的陶罐。粗陶表面沁着汗珠般的水汽,里头浸着昨夜新折的芍药枝,青瓷碗里浮着几粒明矾,说要把夏季的暑气都腌进花魂里。

  老宅天井里的芍药开得恣意。虬枝攀着斑驳的砖墙,叶片被日头晒得发亮,倒像打了蜡的翡翠。母亲常攥着竹剪在花影里穿梭,碎花布衫沾满草籽,发间别着朵将开未开的蓓蕾。她说这花是急性子,夏天刚来,便急着展露裙裾,迫不及待展现自己的美。

  我总在午后最闷热时溜回后院。竹榻浸过井水,躺上去凉津津的,看母亲在灶间熬煮酸梅汤。芍药花瓣飘进陶罐,与乌梅、山楂共舞,熬成琥珀色的汁水。她用蒲扇给我赶蚊子,自己额角却凝着细密的汗珠,顺着皱纹蜿蜒成小溪。“心静自然凉”,她总这么念叨,可自己却像株向日葵,永远追着日头忙碌。

  夏日多暴雨,芍药的枝叶被打得东倒西歪,母亲却说这是花最鲜灵的时候。我们踩着水洼去捡落红,她教我辨认花蒂处的蜜腺:“看见没?这里藏着太阳的金线呢。”花瓣在竹匾里摊成粉霞,晒干后收进铁皮盒,冬天煮水泡脚,说能驱寒气。我总嫌药味苦,她便往里搁两粒冰糖,看琥珀色的水纹在搪瓷缸里打转。

  高考那年,我压力很大,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,一学一整天。暮色四合时,窗棂忽然簌簌作响,竟是母亲折了枝芍药从外面塞进来。花瓣沾着夜露,茎秆还带着体温。“姑娘,你看这花,也在攒着劲努力盛放自己的美呢。”她声音柔柔的,却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与动力。

  后来我离家求学,母亲开始寄来各种“花信”。有时是晒干的芍药瓣,有时是绣着花枝的棉布手帕,那时我是文艺少女,穿着棉麻长裙,搭配这一方棉布手帕,真是欢喜极了。

  前日路过花市,看见有老农蹲在角落卖芍药。胭脂色的花苞裹着灰土,像被遗落的晚霞。我买下全部花朵,照着母亲的方法熬了酸梅汤。儿子啜饮时皱眉:“妈,这味儿好怪。”我望着杯中浮沉的花瓣,忽然读懂当年母亲眼里的温柔——有些滋味,原是要经过岁月发酵才懂。

  老宅天井早已浇成水泥地,可每逢夏季,我总觉得空气里浮动着芍药香。昨夜整理旧物,竟在衣柜底层翻出母亲绣的芍药香囊,针脚歪歪扭扭,却缝进了整个夏天的蝉鸣。她如今仍住在老宅,每天清晨都要去菜场拐角的花店,买回几枝含苞待放的芍药。“妈,给您别在鬓角。”我把花簪在她银丝间,她嗔怪着要摘,但笑得很开心。

  晚风穿过纱窗,带起几片花瓣粘在她肩头,像时光撒落的糖霜。原来生命最美的绽放,从不在意是否有人驻足,只要热烈地活过、爱过、盛开过。就像母亲总说的:“花有花的时辰,人有人的缘分。”此刻,我终于懂得,这世上有种永恒,叫作:在烟火人间,静静等一朵花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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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方工报东园 08芍药映夏 杨锐2025-05-23 2 2025年05月23日 星期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