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四点半,深圳的天还没亮透,工棚外的蝉就开始扯着嗓子叫。我翻身坐起来,顺手摸过枕边的安全帽,塑料壳还带着昨夜的凉意。工友老周的呼噜声还在响,铁架床被他压得吱呀吱呀响,像是在抱怨这闷热的夏夜。
打从十八九岁跟着老乡从老家来深圳,转眼十年过去了。那时候坐绿皮火车,二十多个小时挤在车厢连接处,脚都没地方放。现在想想,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子劲儿,就觉得深圳遍地是机会,攥紧了拳头,发誓要在这里闯出点名堂。刚来工地的时候,连砖都拿不稳,被钢筋划破手是常有的事儿,血珠子啪嗒啪嗒掉在水泥地上,混着灰就没了踪影。
深圳的夏天热得能把人烤化。太阳最毒的时候,工地上的铁板烫得能煎鸡蛋。我们戴着帽子,脖子上挂条毛巾,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淌,后背的衣裳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,结出一片片白花花的盐渍。有人打趣说,这是老天爷给咱发的“汗碱勋章”。可活儿不能停,绑钢筋、支模板、浇混凝土,每一样都得实打实地干。有时候累得实在受不了,就蹲在阴凉处猛灌几口水,望着远处高楼大厦反着光的玻璃幕墙,想着这里面说不定就有我盖的房子。
工地上的日子单调又充实。大伙儿来自天南海北,休息的时候,就聚在工棚里,泡上一壶浓茶,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家常。有人惦记着家里的媳妇孩子,有人念叨着地里的庄稼,还有人说起深圳哪里的夜市小吃便宜又好吃。笑声在狭小的工棚里回荡,暂时驱散了疲惫和乡愁。
去年夏天,我们接了个大项目。那段时间,大伙儿都铆足了劲儿。其间,连续下了好几天暴雨,工地积水严重,我们穿着雨衣,趟着齐膝深的水,把钢筋材料挪到安全地方。雨水混着汗水,眼睛都睁不开,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不能耽误进度。
青春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搬砖运瓦、拧螺丝砌墙中溜走了。有时候站在脚手架上,看着深圳的万家灯火,突然觉得恍惚。十年前那个揣着梦想来闯世界的毛头小子,如今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。可每当看到高楼一层层拔地而起,心里又会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自豪。这楼里的每一块砖、每一根钢筋,都有我的汗水,都有我的青春。
劳动节对我们来说,和往常没太大区别。大伙儿围坐在食堂里,碰着搪瓷缸子,互相说着“劳动节快乐”,笑声爽朗。这快乐很简单,就是吃饱饭、有钱赚,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。
前些天给媳妇打电话,她在电话里说,孩子又长高了,学习也不错。听着她的声音,摸着口袋里刚发的工资,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。青春是用来奋斗的,咱农民工没什么大本事,就靠这双手,靠这一身力气,在深圳这片热土上,努力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。
太阳渐渐升起,工地上的人多了起来,搅拌机轰隆隆地响,塔吊开始上下运转。我戴上安全帽,拍了拍老周的肩膀:“走,干活儿去!”迎着朝阳,我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。以青春之名,赴劳动之约,这约,一赴就是十年,往后,还得接着赴下去。